他對越來越大的嘈雜聲感到有些不悅
別的辯論術(shù)在任何集會中都是戰(zhàn)無不勝的;在危機時刻,它的作用就更為有效。從這個角度看,法國大革命時期各種集會上大演說家們的講話,讀起來就非常有意思。他們無時無刻不感到有必要停下來譴責(zé)罪惡、弘揚美德,然后還要大聲咒罵暴君,發(fā)誓不自由毋寧死。在場的聽眾站起來,熱烈地鼓掌,然后平靜下來,坐回座位。領(lǐng)袖偶爾也可能是有智識的,但這對他往往弊大于利。在展示事物的復(fù)雜性,并允許做出解釋和理解時,智力總是會使人變得寬容,于是大大削弱了使徒身上所必須有的強烈信念。在一切時代,尤其是大革命時代的偉大領(lǐng)袖,頭腦狹隘得一塌糊涂;可偏偏越是狹隘,越能產(chǎn)生巨大的影響力。他們當中最著名的演說,即羅伯斯庇爾的演說,常常以其前后的矛盾性令人瞠目結(jié)舌;如果只看這些演說,人們完全無法理解,這個強大的獨裁者是如何擁有這么巨大的影響力:拉丁文化和教學(xué)辯論中的陳詞濫調(diào)是用來服務(wù)那些既幼稚又平庸、在進攻和防守中只會像小學(xué)生一樣說“那就上??!”的人們。沒有觀點、沒有技巧、沒有俏皮話,狂言只會令人感到無聊。當人們走出沉悶乏味的演說廳,會迫不及待地像德穆蘭[62]一樣大嘆一聲:“唉!”一種與極端狹隘的頭腦相結(jié)合的強大信念會賦予一個有名望的人什么樣的力量,有時想想都令人恐懼。但必須滿足這樣的條件,一個人才可能漠視障礙、一往無前。群體本能地在這些精力旺盛、信仰堅定的人當中尋找自己的主子,他們總是需要這樣的人物。在議會中,演說的成功幾乎只取決于演講者的名望,而與他的說理無關(guān)。最好的證明就是:當一個演講者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失去了他的名望,他就同時失去了一切的影響力,也就是說,他不再擁有主導(dǎo)投票的能力。至于籍籍無名的演講者,就算他拿著論證充分的講稿出場,可僅憑這些論證,他連被聆聽的機會都沒有。老眾議員德索布先生最近對缺乏名望的眾議員做出了如下描繪:當他走上講臺后,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講稿,一絲不茍地在面前攤開,信心滿滿地開始演講。他自認為能將令他深受鼓舞的信念傳遞到聽眾的心靈中去。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(diào)他的論證,他對數(shù)字與證據(jù)充滿信心,他確信道理站在他這一邊。他覺得在這樣顯而易見的事實面前,一切反抗都是無效的。他開講了,感到理直氣壯,而且認為同事們都會聚精會神地聽他說,因為對于真理,他們當然唯有心悅誠服的份……他才開口,就吃驚地發(fā)現(xiàn)大廳并不安靜,他對越來越大的嘈雜聲感到有些不悅。為什么不能保持安靜呢?為什么大家都不專心聽他演講?那些忙著交談的人都在想些什么?有什么事那么要緊,讓他們時不時要離開座位?他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安。他皺了皺眉頭,停了下來。在議長的鼓勵下,他又提高了音量,重新開始。還是沒有人聽他的講話。他加重語氣,做出手勢,但噪音已經(jīng)將他層層包圍。他連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,只好又停了下來。然后,由于擔心自己的沉默會引來可怕的噓聲:“下去!”他又無奈地重新開始了。喧鬧聲變得讓人無法忍受。當議會達到一定程度的興奮狀態(tài)后,它們就變得和一般的異質(zhì)性群體沒有多大區(qū)別,因此它們的情感總是表現(xiàn)出極端的特點。最偉大的英雄行為和最兇殘的暴行,都出自它們。個人不再是他自己,他失去了自我,投出的票可以與他的自身利益完全相悖。法國大革命的歷史說明了議會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喪失自我意識,聽從與自身利益完全相悖的建議。對于貴族而言,放棄自己的特權(quán)是一種巨大的犧牲,但是在國民公會期間那個著名的夜晚,他們卻義無反顧地這樣做了。對于國民公會議員而言,放棄自己的不可侵犯權(quán)就將永遠處在死亡的威脅之下,但他們這樣做了,而且不懼自相殘殺,盡管他們深知,今天他們將同伙送上斷頭臺,明天身處這鍘刀下的,也許就是他們自己。他們實際上已經(jīng)進入了我所描述過的,完全不由自主的狀態(tài)。任何考量都無法阻擋他們服從那些令他們沖昏頭腦的建議。下面這段話摘自他們當中一位名叫比勞·凡爾納的回憶錄,說的正是這一典型情況:“人們對我們的決議大加指責(zé)”,他說,“其實在兩天甚至一天以前我們也非常不想要做出這樣的決定:是危機造成的決定,只是因為危機?!彼f的再正確不過。同樣的無意識現(xiàn)象在國民公會所有情緒激昂的會議上都可以看到。泰納說:他們批準并下令執(zhí)行他們引以為榮的措施。這些措施不僅愚蠢、瘋狂,而且罪惡:殺害無辜百姓,殺害他們的朋友。在全體一致的熱烈掌聲中,左派聯(lián)合右派,把他們的最初首領(lǐng)、大革命最偉大的發(fā)起人和領(lǐng)導(dǎo)者——丹東送上了斷頭臺。在全體一致的熱烈掌聲中,右派聯(lián)合左派,做出了大革命政府最糟糕的決議。在全體一致的激情歡呼中,在對德布瓦、庫東和羅伯斯庇爾等人的狂熱崇拜中,國民公會本能地一再改選,讓殺人的政府留在臺上。平原派憎恨政府,因為它草菅人命,山岳派憎恨政府,因為它濫殺無辜。平原派和山岳派,多數(shù)派和少數(shù)派,最后都成為了屠殺自己的幫兇。牧月22日,整個國民公會引頸就戮。熱月8日,在羅伯斯庇爾發(fā)表演講的一刻鐘當中,同樣的情況又再度發(fā)生。這幅畫面看起來昏暗,卻十分準確。足夠興奮和著魔的議會就會表現(xiàn)出同




